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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遇者说

1999-11-11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于是之病了,我独自到医院看望他。他瘦了许多,依旧是那张好人脸,反应却迥异从前。想起从程疯子到王掌柜一系列栩栩如生的舞台形象,我心中黯然。在言语难以交流的情况下,我默默地献上我的祝福,祝福他健康长寿(真格的,我没有耶稣基督的心,并不时常祝福人,更不会祝福所有的人,大概是白居易的诗令我失落——“朝真暮伪何人辨?古往今来底事无!”)。

前几年,我在《光明日报·文荟》上发表过一篇《好人于是之大兄》的文章,不久后《文摘报》转载,易了个题名,叫《知遇》。我当时读后觉得这题目倒还准确,就是有点旧。今天想来,“知遇”二字原本鲜活,是很有现实意义的。

“知遇”的典故出自《北史》卷26《宋弁传》,意谓受到赏识、器重。无妨想想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,或者士与知己者、女与悦己者的关系。易水上的荆轲迎着西风,在高渐离的筑声中唱出了千秋的悲愤;漆身吞炭的豫让挥剑砍向赵襄子的锦袍,眼里分明冒着复仇之火;而柔情的虞姬边舞边唱,为西楚霸王献出了最后的艳若桃花的颈血。如果排除狭隘的、盲目的个人恩怨,知遇原是高尚的操行,知遇者表现出来的牺牲精神可以惊天地、泣鬼神,于人于世于家于国都是大有益的啊!

知遇难得,是因为知遇本来可遇不可求,天知道赞赏宋弁的北魏孝文帝元宏在哪里?善于相马的伯乐先生又在何方?但也可以有另一种说法,世上既有宋弁,就会有孝文帝存在,既有千里马,就会有伯乐走来。所谓风云际遇,尽管很难很难,却永远在千里马宋弁们前头静候,静候那个时或一现的机缘。

1933年,23岁的曹禺写出了《雷雨》,一介大学生,谁识万家宝?岂知巴金便在前头!巴金当时是《文学季刊》的编委,他从主编靳以芜杂的来稿中发现了《雷雨》,读罢激动不已,经他的手,《雷雨》在《文学季刊》1934年第1卷第3期上发表了。真如霹雳经天!一切是那么偶然,一切又是那么必然。回顾当年,恐怕连巴金自己也没有料到,他推出的是一部震撼着整个时代而且将继续震撼着未来的经典!无独有偶,1929年,25岁的丁玲的第一个短篇小说《梦珂》,由开明书店的编辑叶圣陶经手,在《小说月报》上发表,尔后,丁玲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《在黑暗中》,又是叶圣陶建议她编成并交给开明书店出版的。谁说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”?风雨流年,丁玲受到不公正的对待,还是这位大大的好人,虽说无奈,依然呵护着“出格”的天才,叶圣陶从未在发言或文章里批判过丁玲,哪怕是一句话、一行文字。

西方有感恩节,每年11月的第4个星期四,庆祝丰收,感谢上帝;中国人似乎比西方人更加懂得感恩,比如知遇之恩,喻之以山海,山万仞、海千寻,知遇者总是知恩图报的。就我所知,曹禺对巴金始终以师长事之,尽管巴金只比他大6岁,但曹禺总是诚恳地接受巴金的批评和教诲。我也听说,1979年丁玲平反后回到北京,马上去拜访叶圣陶,此后每年老人生日她必来送蛋糕祝寿。在此,感恩已经超越了个人小我,而升腾为一种境界,是真、是善、是美!

悠悠想起“文革”时期的奇谈怪论,大概是“四人帮”之流拿周总理的名字做文章,说“恩”字有封建意识。小道消息未曾见诸红头文件,却又确实在形形色色的大批判组中流传过。现在看来,“小道”自然是无稽之谈,不值一驳;环顾眼下,偏又生出几分悲怆——究竟有些人是不大讲“恩”的!在人类诸多美好的情感中,最不该被忘却而又往往最容易被忘却的,正是这个“恩”字,当然,包括知遇之恩!

我默默地走出于是之冷清的病房,耳边响起于夫人李曼宜大姐的话,“1988年,老于第一次住院,那时还在任上,哎呀,来人跟赶集似的……”我的心一时塞满了惆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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